10. 办宫绣红卿露威才 得差事芸哥巧进退

且说小红与平儿密谈过后，心里默默计较，便回屋来等着管事房传话。一时管事房按着平儿的话送了两本大册子并一个象牙小牌子来，一本是家中新近采买女孩子的名册，一本是宫中各种花绣样子的样本儿。

小红便拿了那人名册先过眼，心内默默记了个大概，又将那花样子看了一遍。倒觉除去细碎精巧，又有十几样不常见的花样儿外，倒也非极难的。想来平儿说家中绣娘做不成，也就是因为心里已知道这是宫中的东西，有了这个惧怕，下手就抖了。倒真个是什么也不知的好，小红这般想了，便叫紫烟去院子里带话，叫婆子按着名册把女孩子们都叫过来。

贾府依着大观园墙外，隔出两处大杂院来，专门是放新买上来的小丫头子们的。就在这院子里先放上半年，评其品格高下，能力所长，好留了头往各处去分派。不一时紫烟回来道：“人都已叫出来了，请红姐姐过去。”

小红便拿了那象牙小牌子，领着春华秋实两个丫头过去，紫烟留下看家。那小牌子是凤姐交付管事人的信物，那些个管事的管家娘子们都有，但比小红这个多了圈镶金，个头也大，以此区分权力的高低。

小红一路走，心内早已清楚打了个算盘：“这一本子宫花样子的册子，都是旧年府里存下来，留着做活儿用的。等宫里新鲜的花样子赏下来之前，先拿这个样子给她们练练手，熟悉了宫样子的笔画挑勾，用色用料，到时候真正做起活儿来就不用太愁了。但只要隔绝消息，自始至终不叫她们知道这是宫里的物儿，方才能做好。”

一面想，一面来到大杂院内，冷眼瞧了瞧里外形制，穿门走廊，又瞧瞧来往人物，言语气氛，心里有了个主意。便进来，在小花厅里坐了，叫管小丫头子们的婆子们近前来，又把眼一扫地上站着的几十个女孩子。

这些女孩子年纪一概不上十二三岁，有灵巧干净的，也有羞怯怕人的，模样庸秀不一，眼神儿也都不同。小红冷眼扫了扫，便向婆子们说道：“都是按着册子上绣坊里采买来的人头儿叫来的？”

婆子们回答说“是”。

小红便说：“天儿暖了，园子里姑娘们都要换些新鲜的用物，有许多绣花儿的活计。素日跟着伺候姑娘们的丫头到底有限，你们横竖要在这里呆半年，也要试你们的手艺。因此把这些个花样子交给你们，先描红，再绣出板儿来，下剩的出色挑画等事暂不与你们相干。”

这些女孩子们都在烂漫年纪，又见小红比她们大不了三四岁，互相看了便笑，只图新鲜，赶着要看是些什么花样子。婆子们忙喝她们安静，小红也不大理论，拿了那人名册子来，一个个点了。

女孩子们便应声儿，小红按着方才冷眼所见样貌高低，是巧是怯等事，将她们暗地里分出几等来，分别叫上前来细瞧瞧眉眼手腕儿。那手皮子细手指又长的，适合描花样子；越是手指头略短粗，指尖儿却丰满有力的，越是适合绣线扎花儿，下手方才稳。

小红看了女孩子们的人品，把人分成两拨儿，分别指道：“你们先描样子，不必图快，需要好看精巧为上，次再求爽利，不要太误了日子。我已将这花样儿分成几拨，山水一样、人物一样、花鸟一样、吉祥图纹一样，你们分批来做。为的是学学各样花儿的绣法，到时候真做起活儿来好不错的。”

又说道：“她们描花样子时，你们便裁剪出绣花儿所需的扇面、帕子、丝巾、络子等物来，横竖你们在绣坊里都学过浆洗出色等工序，该怎么做都看你们聪明到几分。如此两下不耽误了，便可以描完一批花样子，你们来绣板儿打色，如此替换轮流，这几批样子都可不耽误了。”

有的女孩子听得认真，有的只是呆呆的，也不知记没记住；也有心不在焉，背地里偷着扭头去看树上鸟儿的。小红虽一直说着自己的话儿，这些却都看在眼里，将人名默默记对了，又向婆子们道：“嫂子们可都明白了？”

婆子们都点头儿。

小红便说：“总揽看管的事儿就辛苦嫂子们了，赶在一月内弄完是最好。都是些小孩子家，难免贪玩，虽可略放宽些也不要太过。总之我有个日子，到日子就要，你们自己裁度着。”

婆子们见小红虽然年轻俏丽，青嫩有余，声口倒是简断，颇不似个普通丫头，也未敢怠慢，一一的答应了。小红便命丫头子们散了，方与婆子们单说道：“这院子两面穿廊都连着角门，我进来时就瞧着大开着，也没个人看着。难道这门儿日夜都这么大喇喇开着不成？”

婆子们听了，原本贾府内家规，各处院子该开几个门、什么时辰开都有定例，她们因想着这里只不过是圈新买来小丫头子们的大杂院，也没人计较，方才松了。见小红细致，这样问了，忙笑回道：“只不过近日略暖了，要开着通通气儿，除除一冬的积尘，何曾没规没距开门的。”

小红听了，也知她们搪塞，且不与戳破，只正色道：“你们别糊涂。今儿春天家里要办大事，连老太太都亲自问了，上下都要认真，各处也都查的严。我告诉你们，规矩是这大杂院不准胡进胡出，也不由得女孩子们乱跑。隔壁就是大观园，倘或跑颠儿了，撞上主子们，这些个没留头的小丫头子们知道什么？还要跟你们计较。嫂子们好歹别自己找事儿，这院子要看严起来，人来人往都要有定数和记录，若没个正事儿，不许丫头子们出去。”

原来这些婆子们常背地里使唤小丫头子出去跑腿儿的，虽知道有这规矩，但只当没人瞧见，也就罢了。今儿见小红言语凌厉，俏中有威，一双水杏眼一凝光来颇有眉立眼寒的威慑，不由心里咕咚咕咚乱跳，满口里答应。自此便记住了，好生看着这杂院子，不敢顶风出错儿。

这里小红吩咐清楚了，将册子留下，让婆子们每日例行点名儿，敦促小丫头子们做这些花样儿。便带着春华秋实两个出去了，叫她们往二门上叫几个小厮来，添在大杂院角门上站岗，分例照旧。

小红便回屋里来，忙了半日也乏了，且歪在炕上，将旧日带来的花样子翻出来细看。看着便动了心意，拿了一支花笔来，重拾旧日做的女红，描了起来。竟是走笔细腻，流畅处一丝不断，纹密处有曲有折。当日在宝屋里时，只要是描花样子的事儿都是小红做，练了小一年，倒着实成了手艺。

这里小红描了半篇花样子，只见春华撩帘子进屋说：“红姐姐，小厮们派去了。我从二门过时探了探头，里头有人，听当班的哥哥说，是前儿那位后廊子上的芸二爷在那儿略歇歇脚呢。”

小红听了贾芸的名字，脸色一烧，芳心上涌，便问道：“他做什么又进来了？”

春华道：“早起看门的小厮哥哥见他进来，给二奶奶送了一回东西。二奶奶倒瞧着很高兴，却又没别的话。他大早起往府里来，应也是乏了，才在二门客房里略歇一歇的。”

小红听了，心内便暗想：“送什么东西？平姐姐说，二奶奶昨儿才发了脾气，今儿见人应也是脑门子上有官司的。见了他倒是高兴，许是送了什么正应景儿的物，反倒讨了二奶奶的喜欢。”

又想起平儿的话来，许给自己周旋贾芸那园子里栽花种树的工程，便向春华道：“你悄悄儿地再去二门上瞧瞧，看芸二爷还在，就回来告诉平姐姐屋里，问是不是这就把园子里种树栽花儿那事说与他去。若是他去了就罢了。”

春华答应着，刚要出去，小红在窗内叫她站着：“瞧他若在，暗地里说给小厮们给他上些好茶，烧得滚热些。二门院子里本就穿冷风，别贪便利只给人家吃冷茶。”

春华在窗外噗嗤一声儿笑了，听小红这话说得急又有趣，便说道：“红姐姐哪里来的话，怎么平白心疼起爷们来了。”

小红因忽然想起此事来，一急便说了，也没太想，刚说完倒觉得脸红，拿手帕子握了脸只是笑：“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话。你只去吧，别站在那风地儿里说话，灌了一肚子风。”

春华便笑着去了。不一时回来，向小红道：“芸二爷还在，我回了平姐姐屋里，平姐姐说二奶奶带回来一句话，正要说给姐姐。早起芸二爷送了一盒子冰片麝香给二奶奶，二奶奶很高兴，命人带话给平姐姐说，她心里已定了要许给芸二爷这项工程。但不能要芸二爷看着是因送了东西，二奶奶才给他事儿做。姐姐要去周旋他时，好歹别漏了这事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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